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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楼/密林----Olympos
作者:墨入MOYU
序章
咕噜噜,咕噜噜。
饥饿感在身体里愈发膨胀。
肚里撑的难受,但装的全是空气。记得很清楚,书上说过半个月一次是进食频率的极限值,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两周了吗?
时间还真是快的无情。
得做点什么......来阻止身体变成“那样”。
起初是在吃早饭,我平时有故意把肉切得大块再慢慢咀嚼的习惯,但和往常一样把煎成5成熟的牛排整块送入嘴里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不对劲——意料中嘴巴被填的满满的满足感并未出现,因为牛排在第一次咬合下就断裂了,只吃进去半块,像是新鲜的口香糖,牢牢粘着牙齿,剩下的部分掉在大腿上,掺杂细微血丝的肉块看起来像刚从我腿上剜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吐得一塌糊涂。
收拾餐桌的时候试着尝了尝碎肉的味道,酸的,发臭似的酸。有种尿臊味混着鱼腥味再加入某些化学里的刺激性气体的恶臭,仅仅是一小口就让我有把自己鼻子砍掉的冲动。
完全是腐肉的味道。
不吃早饭的后果是工作上精神根本没办法集中,视线时不时会变得模糊,身体也摇摇晃晃。靠着烟好不容易熬到午间休息,因为想起来早饭的碎肉,我拒绝了同事提出的用餐邀请,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进城的居民不停敲打着工作室的窗户,可我的喉咙剧烈发痒,如同有只蛞蝓在爬。
——吃,好想吃。
我被这种念头吓得慌忙逃窜。
等到反应过来时正在街上。
鞋底磨损严重,我的脚掌都能感觉到冰凉的地面,大概是跑了一天吧。
就这么漫无目的,发疯似的飞奔。
天色渐渐变暗,月亮又大又圆。
现在要去哪呢?
不知道,但我不想回家,家里充斥着熟肉的恶臭。
“哎哟,看那个人。”
“他的眼睛怎么了?嘴巴也不太正常啊。”
“有病的样子,离远点吧。”
腿酸胀到几乎没有知觉,手臂也是,像被烫伤般红肿,脑袋、肺、脾脏,还有心脏,全都胀的厉害,可胃的膨胀却有虚无实,是一种截然相反的饥渴。
好想释放什么,又好想填满什么。
“谁来......救救我。”
我倒在地上,月亮被闹市街灯染的青一阵紫一阵,跟令人安心的皎月相去甚远。
人们无视我继续活动,这样的死法和流浪犬差不多吧。
啪塔,啪塔。
......死之前至少让我安静点啊。
“嘿,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里有一股热流。
“唔......”
“还有力气吗?”
眼前的陌生男人伸出手,我借着他的肩膀一瘸一拐地站直。
“已经这么晚了......”
“是啊,你差点冻死了,还好你看起来挺强壮。”
“呃,啊,对不起,请问你是?”
男人又递来一瓶像是医用药剂的东西。
“简单应急,我是路过的医生,看你的情况应该是营养失调导致的严重贫血,就擅自进行了一下急救。”
“你......看了我的血?”
“这倒没有,刚从宴会上回来,没带医疗器具。但是我那里离这儿不远,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我遵从本能地点点头,确实如他所说,手臂上没有伤口。
一觉醒来,时间大概过了午夜,路上别说行人,连个街灯都没有,他搀扶着我,走得磕磕绊绊。
“好黑。”
“没办法,毕竟有宵禁嘛。”
啊,我才想起来有这回事,真是睡糊涂了。
“回去这么晚,希望不要遇到【兽】才好。”
“是啊。”
搂着他的身躯,心情渐渐平静,身体的躁动仿佛找到了根治的源头般消失了。
“话说不会打扰到其他人吗?”
“不会,我的私人诊所。”
“私人......只有你一个人吗?”
“对,因为我平时都不加班的,今天你是特例。”
嗯,你也是特例。
咕噜噜,咕噜噜。
口水在舌尖上打转,它要来了。
“谢谢。”
“不客气。”
那么,不属于人类的夜晚,开始了。
第一章 高楼/密林----Olympos
十二岁。
是个相当敏感的分界线。
已经到了女性成熟的第一阶段,开始注意在公共场合举止,不会像小屁孩一样上蹿下跳;会情不自禁地在意理想中的异性,同时也会留心他们对自己的看法;总而言之,她开始观察这个世界。
典型表现为不再仅凭个人的喜好做事,或多或少的,她会将周围的看法纳入衡量一件事是否继续的筹码里,虽然大多数时候的反应会比一般人更加强烈,因为其中还有小孩子特有的自信与盲目。大人们把这种心理叫做羞耻心......孩童的羞耻心,他们疲于应付此阶段的特点。
比如,不相信童话。
“哇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刻着【神迹】(Miracle)的墙壁!”
自认为已经十二岁的莉欧娜发出了在她听来最丢人的声音之一。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问道:“咳......嗯哼,墙壁上的都是神迹吗?”
“没错,如此众多的神迹是只有我们区域才能看到的宏伟景象,怎么样,其他地方看不到吧......不要用手去抓啊,好好扶着扶手,不对你先下来再说!”
无视了向导先生的警告,莉欧娜从观望台跃到印有神迹的内城外墙上。
“嘿咻——”
“喔噢噢噢!”
糟了,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了,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好几米,刚才的惊人跳跃一定把向导先生吓了一跳吧?
低头看去,莉欧娜发现自己正踩在两个洞顶上。
“快下来,那可是Zeus大人的鼻孔!”
“抱歉抱歉。”
她赶紧又蹬了两脚后小跳起来,抱住Zeus的鼻梁当作下一个落脚点,然后揪住不知道是【奥丁】(Odin)还是【托尔】(Thor)雕像的头发向上攀爬。
爬到城墙的顶端后,她转向太阳的方向耷拉着两条腿坐下。
“真和传闻中说的一模一样啊,【奥林匹斯】(Olympos)。”
环绕着内城区的【众神之壁】(Walls of gods)上刻着神话里众神的头像,而雕像的纹理则经过多位【先知】(Prophet)夜以继日的工作,使得【兽】的血液能够在其中流淌,最后通过【兽印】(Imprint)发动足以将兽潮挡在城外的神迹。
但即使有了这样的防护措施,各种意义上,奥林匹斯仍是十分危险的地方。
或者说,禁区。
从兽的围剿中存活下来的人类团结在一起,建立了名为【巴别塔】(Babel)的共同战线,其中分为相对安全的居民区与还处在兽的威胁之下的狩猎区。轻易能明白,越是接近中心的地带越是安全,也就是适宜居住和管理的居民区。相对的,位在边缘地带,仍然处于兽的威胁下的就是狩猎区,这其中又属最外层的狩猎区最为危险和特别,被称为奥林匹斯。
但是,相传在奥林匹斯山上,希腊神话的众神在凡人的帮助下击退了来自地狱的怪物们的进攻,在奥林匹斯里,当然也有这样拥有神力的人守护着居民。
他们是......
“就是我啦。”
莉欧娜一想到接下来要在这里开始的生活就忍不住笑出声,终于自由了。
“就是她!”
“啥?”
反应过来的时候莉欧娜已经被前来抓她的执法人员捆了个结结实实。
在被强制做好了身份登记后,向导先生看着“进城理由”那一栏犯了愁。
“怎么了吗?”
小莉欧娜凑过来,横看竖看,虽然没学多少字,但自己早就把要填的资料练习了很多遍,应该没写错啊,况且写的也不算难看吧,大概。
向导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等待的工作人员先出去,录入房间里只剩下莉欧娜,先导,和他的烟。
他拿起烟,点燃后深吸一口。莉欧娜看看墙上“禁止吸烟”的表示,她不识字,但理解的很快。她想了想,没有提醒先生,因为她觉得大人在做非常艰难的抉择的时候才会抽烟,很忘我的那种。
半晌,他开口问。
“没有其他理由吗?”
“啊,有的,但是其他的理由暂时还没有办法当作理由......能想到的最接近的,就这一个。”
“是说必须先实现这一步,才能考虑接下来的事?”
“是的。”
先生吐了好大一个烟圈,莉欧娜真想对着中间吹泡泡,可她忍住了,因为没有泡泡枪。
“矛盾,相当矛盾,不止是你的目标,还有你本身。”
他一脸玩味的表情,吓得莉欧娜缩起身子。
被发现了?
她看看自己缠着绷带的双手,先生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好想逃。
从这里,立刻,马上!
一想起曾经这双手臂带来的刻骨铭心的痛苦,莉欧娜想立马从众神之壁上翻出去。
但是如果这里都不能收留自己,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咬着牙,压抑住翻滚的心情,试着说服向导。
“会......举报我吗?”
又是一个烟圈,先生伸手拨散烟雾。
“徒增一个流浪汉,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而且城内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孩子,挨个儿举报的话,我今年年底都别想放假。”
“真的吗?”
听到不止自己一个人,莉欧娜兴奋地骑上办公桌。
“骗你也没有好处啊,不对,也许有好处,关于你的事,我们得有所隐瞒,但又要彼此知根知底。”
“什么?”
“万一有人知道这件事,你和我,我们都会被从奥林匹斯赶出去,所以我们要一起维护你的秘密,但是前提是我能完全信任你。所以你要先通过一个测试。”
莉欧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怎么做怎么做?”
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先生把烟头按熄。
“从你爬上去的地方能看到一座塔,那是每一个奥林匹斯都有的标志建筑——【巴别塔】(Babel Tower),朝它所在的方向一直前进就能到达内城最深处,那里有一间古老的宅子,你去拜访主人,如果你得到了他的肯定,我就相信你。”
“好,一言为定!”
莉欧娜的粉拳一拳穿过烟圈打在先生的鼻梁上。
“我能不能不进去啊?”
自认为已经十二岁且无所不能的莉欧娜发出了在她听来最丢人的声音之二。
“太、太晚了,这么大,进去肯定会迷路吧。”
本来以为一向路痴的自己遇到的最大问题是鼻子底下都不认路,然而巴别塔是城内最高的建筑,别说爬上众神之壁,就是踮起脚都能看到,而经过巴别塔之后内城的高楼建筑开始减少,再加上“古老的宅子”这类描述,莉欧娜轻易便发现了这间诡异的古宅。
可是......
“这是凶宅吧......还是那种西方鬼和东方鬼正在交战争夺中的地盘。”
隔着铁栅门向里看,前庭里修建了几个花坛,养花的家伙似乎有够偷懒,开出的花没几朵还都耷拉着,有的地方干脆直接留了个坑在那里土都懒得填。
房屋是很典型的中世纪庄园风格,侧屋用长走廊连接到主屋,莉欧娜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这样做能装下很多人吧。
然而对比来对比去,她更加坚定了想法。
呃,建这么大的房子却不住人,拿来当鬼屋吗?
“像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小屁孩往往是第一个被吓死哦?”
“哇啊!”
一位穿着执事服的黑发男子轻轻朝她耳边哈了口气。
“呵,真是有趣的小......噗呃!”
“看拳!”
十分钟后。
“对、对不起嘛,你就带我见见你家主人吧~”
“上一边儿去,我不可能放一个刺客进去。”
男人看着年龄不大,未脱稚气的脸正处于可爱和清秀之间,可这会儿肿的像透过泡泡看的“嘻哈”人头。
“你怎么这么难说话啊?”
“你揍我那一拳的时候像是好说话的样子?”
自知理亏的莉欧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低头看着男人打扫门前。
可男人光顾着扫地,闲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憋不住了。
“那个那个,你家主人是干嘛的?”
“打听这干嘛?”
“我不是担心嘛,这么大地方,结果请了你这样的看门的,连我都挡不住。”
男人没好气地回道:“首先,我不是看门的,我就一扫地的,这地是不是扫的比你干净?其次,我家主人还雇了其他高手,不需要你担心;最后,这地方不大,住起来刚刚好。”
刚刚好?要是莉欧娜没会错意的话,这可是她见过的最大的牛皮。
“还有其他人吗?”
男人昂首挺胸,扫把扬起的灰都要把莉欧娜的金发盖成灰发了。
“那当然,我主人妻妾成群,手下遍地,就连现在我们说话都有人在盯着。”
哈,真不愧是城里,进来就遇见大人物。
“那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从来没有。”
“果然还是鬼吧?撑死鬼。”
“你给我懂点礼貌,别一口一个鬼啊鬼啊的。”
“仆人都是吊死鬼,陪葬的。”
“要是我把这话说出去可有大堆人找你麻烦哦?”
“然后你是无头鬼,看门的无头骑士。”
“虽然听起来很帅气......好歹给我留个全尸啊!”
男人呼呼喘着气,陪小鬼闹得差不多了,便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主人今天休息,你见不到的,能等等吗?”
说完他也看了一眼莉欧娜的手臂,一闪而过。
“好的,那个,今天实在对不起,请问什么时候合适呢?”
“这个嘛......”男人看了看手表,“也许是晚些时候,但明天一定能见到他。”
男人行了个标准的躬身礼。
莉欧娜想学他,可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某处的结婚仪式,小脸一红,只好原地挥了挥手。
“再见,看门鬼先生。”
老宅的阴暗气息好似被莉欧娜带了出来,没等到回去见向导先生天就黑了。
冬天的夜幕拉的特别快,时间刚到九点,街上已经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跑快点。
寒冷和黑暗驱使着她小小的身体,直到迎面撞上一个人。
“好疼!”
她跌坐在地,一只大手把她拉了起来。
“没事吧?”
“啊,向导先生。”
向导抱起莉欧娜,放在肩上。她对突如其来的亲切有些不自在,但一想到白天保证过的互相信任,便老实坐着。
“我们去哪?”
“去能实现你梦想的地方。”
“您肯相信我啦?”
向导大笑出声,那是一种很痛快的笑声,莉欧娜也知道有些笑容藏有欺骗,可她觉得这个不像假的。
太棒了!
从地狱里逃出来,进入传闻里向往的国度,遇见愿意接纳自己的慷慨国王和会和自己逗趣的幽默管家,然后成为梦想里的角色。
十二岁的莉欧娜重拾多年未曾相信过的童话。
是我错了啊。
幼稚的东西并不幼稚,故事里的生活都是存在的。就连神也是,以后墙壁上的神迹会保护自己,说不定命运的改变也是神的恩惠。
不会......再被抛弃了。
莉欧娜压住哭腔,搂住向导的脖子。
“谢谢你,向导先生。”
“我才要谢谢你......啊!”
“诶......唔!”
话没出口莉欧娜就被一股怪力摔了出去,她靠着本能护住脑袋落地翻滚,试图搞清楚状况。
“什么.....”
摔出自己的双臂粗壮且长,覆盖着浓毛,双臂连接的身躯肌肉爆炸般隆起,上身的衣服被尽数撑破,利爪划拉着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带着莉欧娜的心一起颤抖。
“向导,先生?”
她只能根据那张血盆大口还在哈出烟圈的习惯来判断,真正的向导变得面目全非。
“呼、呼,肉......好吃的肉。”
“呜!”
那颗狼头饥渴地看向她的手臂。
“咬下去会不会断呢?”
莉欧娜挤到角落里,狼堵住巷口,已经退无可退了。
“这次我要0分熟的,嗷呜!”
“不要,只有这个不行!”
莉欧娜的吼声和狼的吼声同时发出,可是狼的吼声要更久。
“嗷啊啊啊啊!”
她睁开眼,因为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了眼皮上。
——穿着黑色系扣紧身衣的男人正用力把一柄剑从地上的断臂里拔出来。
“......骑士。”
“啊?设定又改回去了吗?算了,小鬼你想编什么故事编什么吧,不过......”
他一脚踢开断臂,剑尖汲血般泛着点点腥红,狼人也重新站了起来,用剩下的手臂支撑身体,前伏蹲下。
“故事都有高潮,就算是狼外婆的故事,也到了该猎人出场的时候了。”
那一晚,十二岁的莉欧娜再一次被童话丢进现实。
剑尖与利爪碰撞出的火花仿佛黑夜中空气的走火,忽闪忽闪。
狭窄的巷道里狼人因为身躯巨大以及过长的臂膀,没办法自在施展攻势,但是男人的剑同样是会轻易磕碰到墙壁的长度,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一样的情况,然而......
“......好厉害。”
从刚才开始,狼人的每一次出爪都被男人用剑尖指向关键部位继而不得不收手或是转变攻击方向。
这一次也是。
狼在张口咬过来的时候漆黑的剑尖已经直指他的喉咙,他伸出利爪想要拨开剑,男人却像早就做好了准备似的松开剑,继而收回空着的左手来躲避挥爪,待到爪离身体最远,狼的胸口完全敞开的瞬间,他却膝盖一软,整个人像要毫无反抗地倒进狼的怀里。
“小心!”莉欧娜不由得惊叫出声。
在男人向前倒地的刹那,他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平衡性稳住身体,用脚将接住的剑踢起,右手抓住剑后反握,从下而上,欺身逼近狼的喉咙。
狼很快反应过来,硬生生停下前冲的脚步,身体后仰,右爪直接往对方的脑袋拍去。然而谁曾想男人又用同样的手法松开剑,身体小跳而起,左手拿回剑挡住右爪,膝盖重重地顶在狼的下颚上,帮他闭上了嘴。
“......”狼吃了痛迅速后跳,拉开身位继续寻找下一次机会。
像这样的擦火,两个人重复了数次,虽然每次都是男人的胜利,可狼似乎没有受到多大伤害,还有余力,他也没有乘胜追击。
话说回来,刚才他直接用右手握住了剑刃的部分,没有伤到吗?
莉欧娜好奇地望向剑。
长度要比一般的稍短,看不到剑柄,好像只是用橡胶这种材料简单地包裹了握住的部分。剑身刚才看时是黑色,这会儿莉欧娜仰视着它,视线能透过去看到天上的星光,是用玻璃做的吗?而男人没有伤到的原因才是最奇怪的——剑身是圆柱形。
没有锋刃的话,握上去当然不会受伤,但是这样一来具有杀伤力的部分只剩下了剑尖。
可那个部分此刻正落下几根断掉的狼毛,看起来足够锋利。
莉欧娜不寒而栗,这柄古怪的剑让她想起了抽自己血用的针头,能轻易带给目标痛苦,带出使用者想要的东西。
“Oracle,我从你身上嗅不到【血脉】的气味,你在渴求什么?”
狼询问时并没有放松身体,看架势随时会扑过来。
“我所知道的人类猎杀的只是【兽】,为了更加强大的【血脉】或是名利,但是如果猎杀的是还没有完全【兽化】的人类,你将一无所获。”
“的确,听语气,你似乎还没有被完全感染,抓不到你进食的证据直接杀掉的话,又会有一堆家伙站出来阻碍我......”
说到这里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莉欧娜。
“可这个小鬼就是从你嘴边溜掉的。”
狼呆滞了一瞬间,马上像是人类大笑一样剧烈喘息起来。
“吼,没想到原来你真的没有【血脉】,仅凭人类之躯连最基本的观察力都不具备,那么,就当是对弱小又不自知的羊的忠告好了,我来告诉你两个可以预见的事实......”
他舔了舔断臂,血液在断口涌动。
“其一,我的食物给不了你想要的;其二......它们也包括你!”
狼大吼出声,身影一动便不可见。
是真正的不可见。
没有做出其他行动,狼的身体突然变得虚幻,然后像浮在水面上的水泡破裂般溶入了背景的黑色。
“是【神迹】,靠近我。”男人对莉欧娜说。
“......【神迹?夜徊】(Step in the Shadow)。”
无意识间,她脱口而出。
在狼用出【神迹】的时候,莉欧娜的身体里有一股说不明白的狂躁感开始横冲直撞,直到它一瞬间占据理智,脑海里便突然冒出了关于【神迹?夜徊】的说明。
然而,说明的语气并不是和颜悦色的细心讲解,而是某种更为高等的生物在面临挑衅时的......愤怒。
“呜咕......噗!”
强烈的情感冲击仿佛敲打着莉欧娜的五脏六腑,胸口像是在被人擂鼓。她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咳......咳......呃啊......”
“小鬼你......低头!”
莉欧娜被男人按下前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贴着自己的额头横扫了过去,在墙壁上划出几道口子。男人那边也遭到攻击,由于他用一只手掩护莉欧娜,左手单手持剑,虽然运气好勉强挡住无形之爪,但是巨大的力量仍然把他击飞。
“奇美娅!”男人在空中丢出武器,锋利的剑尖朝莉欧娜直线飞来。
“哇啊啊啊啊!”
“嗷啊啊啊啊!”
莉欧娜的惊叫和狼的惨叫同时响起,圆柱形的剑飞过莉欧娜头顶,穿透狼的左肩膀后,凭着余力继续飞行,最终将他钉上墙壁,狼因为痛苦显露身影,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左臂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哼。”
男人飞向墙面后双腿蹬住,借力反跳,冲向因扯不出手臂而动弹不得的狼,刚才连续释放【神迹】似乎耗尽了狼的生命力,他连站稳的力气都没剩下,眼中凶光黯淡。
——砰。
男人的右拳直击狼的心口。
——噗。
随后直接贯穿。
“你这个......吃独食的。”
死之前狼只说了这么一句。
“......”
心脏破碎的瞬间男人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血迹,但是黑发上染出的好大一块血渍像是被人打破了脑袋。
“啊......呃啊!”
莉欧娜捂住胸口,那股难以压抑的愤怒又来了。
大概是因为见到男人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掉了曾为向导的怪物,而自己还对向导的照顾感恩于心,莉欧娜自然而然地冒出复仇的念头。
“......杀,杀了。”
是他杀了人。
“果然没猜错。在【夜徊】之后,又释放出【腐肉再生】(Regenerate)和【残忍本性】(Be a wolf),打算用强化后的身体殊死一搏。”
男人踢了踢尸体确定死活。
“明明可以逃走的,但是兽即是贪,对他来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况且......”
他走向自己。
刚才的人,被他毫不留情地残杀了。
“呜......呼、呼,呃......”
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逐渐沉入记忆。
在莉欧娜的记忆里,有平日游玩的街道,和往常一样的夜空,却有两种不同的种族正厮杀一团。
妈妈拼命护住自己,透过怀抱间的缝隙,她看到爸爸在用枪指着朋友。
砰,砰,砰。
一个接一个,朋友们的头滚到地上,或是狼,或是蛇,或是豺狗。
像是她们做游戏时戴的面具。
——跑。
——去死吧,怪物。
她听到爸爸这样喊,妈妈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嚎啕大哭。
为什么?
大家为什么要这样?
她想阻止,于是伸出手,随后就是一阵刻骨铭心的痛。
自己的双臂慢慢融化了,像是被火焰点着的画纸,空隙由中间向四周扩张,越来越大,消失的血肉不剩。
好疼,好痛苦。
她拼命地求救。
妈妈在哭,爸爸在叫,朋友在笑。
没人注意到她。
根本就没有神话,更没有童话。好人死了不会上天堂,只会疼到难以忍受,坏人不相信有地狱,所以他们活得好好的。
更没有能守护大家的英雄。
从那时候开始,莉欧娜烧掉了心中的故事。
她的双臂便是余烬。
“嗯......”
醒过来时莉欧娜躺在床上。
......床?
背后软绵绵的触感让她惊醒,警觉地观察四周。
一侧的窗户紧闭,时间应该还是夜晚,窗边的木桌上有一根蜡烛用来照明,明明天花板上还吊着电灯。
没看到熟悉的医疗器材,床也是简易搭起来的板床,房间里没有白色,而且手上的绷带也还在。
概括来讲,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卧室。
她轻出一口气,差点以为又要被送回去。
房间门打开,一位有着茶色长发的高挑美女走进来。
“你醒了啊,是叫......莉欧娜吧?感觉怎么样?”
莉欧娜耷拉着头,闭口不言。突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她还没搞清楚到底是哪种感情占了主导地位。
“抱歉,刚进城就让你遇到了这种事,但是我们无法避免,也不会做出任何赔偿,因为【奥林匹斯】一直如此。”
不用你打官腔,我当然知道。
莉欧娜很想赌气回一句,实际上在来到【奥林匹斯】的路上,她也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这里的传闻,可是整体上【奥林匹斯】给她的印象还是“充满危险的地方往往充满机遇”,而且谁能想到刚起步就遇上麻烦。
“觉得很失落吗?现实和传说的不同。”
“......嗯。”
女人站在桌前,没有看向她,而是面向窗户,灯光在她们之间一跳一跳。
“不管是什么故事都是由人编造的,其中必定有虚构成分,然而虚构所需要的灵感也不是凭空出现,它来源于现实,所以故事或许不是真的,但也不会假到全盘否定......”
“......最重要的部分,是假的。”
莉欧娜冷冷地打断道。
女人闭上眼睛,微笑着想了一会儿说道:“那这样吧,我来讲一个故事,然后你说出你觉得最重要的部分,咱们来看看是真是假,当然,我这边会给出证据。”
莉欧娜今晚对“故事”的话题已经腻到恶心,她闭上眼躺了下来表示拒绝。
女人不依不饶的开始讲述。
【兽】(beast),是人类对不知何时、何地、缘何、是何的怪物们的统称。
它们突然成群出现,长相不同,能力各异,却无一例外都是顶尖的掠食者。
对于人类来说。
它们能够通过心脏中的【兽印】激活全身的【血脉】从而释放出威力强大【神迹】,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残存的人类逃到了【奥林匹斯】中,本以为是苟延残喘,然而有一天,一个偶然将兽血注入体内人类突然变得可以使用【神迹】。尽管远不如一些兽的强大,但人类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成立了【巴别塔】,开始量产能够使用神迹的战士。他们被叫做【神使】(Oracle)。
可问题也接踵而至。
首先,神使必须定期注射抑制兽血在体内扩散的药剂,否则就会趋于兽化;其次,人类被兽所包围,换句话说哪里都是兽,兽血的来源极为广泛且由于商品价值很高,时常在私底下流通;最后,兽血和人血的结合率极高,目前没有办法将它们完全分离,即被兽血感染的过程不可逆,许多被感染的人类不愿意被普通人排挤,选择隐瞒,其结果就是等待兽化。
于是,奥林匹斯多了一项重任——猎杀兽化的人类。
直到今晚,有一位少女......
“假的。”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没在听,不过我还没讲完呢。”
莉欧娜撇撇嘴。
“神使只会猎杀完全兽化的人类,而且是为了掠夺更加纯粹强大的血脉或者名利。”
她把从狼那里听来的话照搬,说着又想起先前温柔和善的向导,鼻子不禁有些酸。
“不管那些在完全兽化之前就袭击人的家伙,因为他们姑且还算是人,杀了会坏名声,可更不会去救他们,比谁都要冷漠、却又兴奋地看着惨剧发生。”
莉欧娜握紧双臂,灼热的痛楚使她清醒了许多。
“错了哦。”
“哪里错了!他们根本不是英雄,只是为了自己去杀兽,所以像我这样的才会......”
她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你理解错了。我所说的,可不是神使。”
“诶?”
“我不否认会有神使如你说的那样,但是神使们体内都有血脉,可以把这点当作判断神使的标准吧?”
莉欧娜呆呆地点头。
女人满足地笑道:“你觉得他有吗?”
“......”
确实。听说血脉最纯粹的就是心脏血,可那个人毫不留情地直接破坏了心脏,战斗过程中也没有使用神迹,况且,他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
莉欧娜看了看两手的绷带,缠绕的方式和上次一样,没发现解开过的痕迹。
“证、证据呢?”
“你今晚的邂逅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完全被这女人看穿了。
“所以啊......”她吹灭蜡烛,推开窗户,月光洒进室内,为女人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仿佛她正讲述着世界上最扣人心弦的秘密。
“真正的神话,不,故事,恰恰最是信而有证的听起来最为盗名欺世,因为弄虚作假一事事在人为,若要彻底脱离虚构,便一定是不为人知、无法再版的人与事。比如奥林匹斯的......”
她眺望窗外,好像在注视着谁。
“猎与猎人(Hu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