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奇幻短篇——吸血鬼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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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猎人

作者：传火的都瓦克因

“哟，醒了吗，英雄。杀死深爱着你的女子，换来可耻的胜利的，英雄。”女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在刚苏醒不久还未散去的昏沉中变得飘渺。不过他仍从其中捕捉到了几分熟悉，于是晃了晃脑袋，换回些许清明。双眼渐渐习惯了幽暗的室内，女性的身姿从一色黑中凸显。他认得这个人，不，应该说是这个吸血鬼。

她是那愚蠢得可笑的家伙的妹妹，曾一再成为计划的阻碍。万幸的是，那个吸血鬼竟信奉着爱情的童话，毫无怀疑地扑入罗网之中，若非她恸哭时露出的獠牙，他甚至怀疑只是欺骗了一位天真的平凡女子。该死，头脑中又浮现了那紧抿嘴唇的微笑，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这只能怪她愚蠢，我是吸血鬼猎人，给出饵食，只为收获。”

那身影陡然间窜到面前，扼住他的喉咙，就算是经过训练的双眼也难以跟上对方的动作，更遑论此刻虚弱的躯体了。人类与吸血鬼相比太过孱弱，不耍手段不知要付出多大牺牲才能杀死对方。他看着那张开的口中白森森的牙齿，没有动容。这镇静的神情令吸血鬼敛去眼中喷涌而出的怒火，阖上嘴后露出冰冷的笑意，放开了他的脖子。

“啊啊，你不怕死，你想死，你想当英雄，因此牺牲了我的姐姐。她……真的很愚蠢，竟然爱上了人类？竟然爱上了人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吸血鬼转身踱步低声说着，声音却随着话语不住拔高，最终成了竭斯底里的狂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卑鄙无耻，有什么资格背叛姐姐的爱？人类！区区人类！弱小又短暂的虫豸！”

“吸血鬼，你记住，正是这样的虫豸，毁灭了你那自以为伟大的氏族！”他扬起下巴，目光带着高傲抛向那道身影。

吸血鬼好容易才压下再次翻涌的愤怒，声音比之前还要冰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掷出的冰锥：“玩弄肮脏手段的无耻蟊贼，到现在还想要装英雄？你有什么资格？杀死了深爱着你的女子，你有什么资格自诩英雄？你是骗子，是渣滓，干的那些丑陋勾当也只有卑劣的人类才会献上鲜花与赞美。”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她杀过人，那她就该死。”

“该死？”吸血鬼重复了这一词语，而后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人类，果然是人类。你们卖肉的屠夫，该不该死？又是谁给的承诺，要和她一起赎罪？是谁！”

“不过是手段罢了，我说过，我是猎人。过失也不可能靠赎罪弥补，那样，对死者的家人亲友太不公平。于你们，或许只是一次午餐，可是，那些深爱着他们的人，从中而来的痛苦或许会贯穿一生。我是人类，也只是人类，我没有资格站在高于人的立场上大放厥词，因此我的态度和道德无关，仅仅是作为人类，为人类谋利罢了。对于人类，她该死。”他说道，不甚响亮，却十分坚定，这是长久以来自问自答的结论，也是他所信奉的正义的基石。只是，那个午后她寥落的神情却在此刻浮现，随之而来的还有听到他的回答后绽开的笑容，当然，依旧抿紧嘴唇，小心翼翼地藏起獠牙。

吸血鬼瞪视着他，眼里交织着冰与火：“看来你没有一丝愧疚也不曾为此悔过。”

“愧疚？”他笑了：“我履行自己的职责，为何要愧疚？你们吸食人血可愧疚过？”

“她感到愧疚。”吸血鬼一步步迫近，在他身前站定，俯视着说道：“遇见你后，她便向着你们的耶和华日夜祈祷，乞求那不曾予我们怜悯的神宽恕。她戒除人血，即便因此日渐虚弱。她向我描述人类，一再美好你们这样卑劣的物种。甚至不断实验，试图找出让血族与人类平等共存的方式。她向我诉说那些希望，那些梦，那些可笑无聊的妄想，几乎让我信以为真。而你，毁了一切！不，区区人类，本就不可能与伟大的血族共存，你只是毁了她，毁了我们的氏族！”

“我为摧毁这一血债累累的氏族而颇感荣幸。”他清晰而明确地回答，双眼毫无闪躲地迎上了吸血鬼落下的目光，即便其中疯狂正因这话语而泛滥。

咔地一声响，剧痛令他不由得发出闷哼，冷汗布满额头，能感觉得到，左臂的骨头被彻底捏碎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吸血鬼将脸凑到他耳边，冰冷的气息虽与她的眠息温度相当，内在却截然不同：“即便我恨不得把你撕碎。”

即便是他，此刻也没有答话的余力，只能咬紧牙关，竭力锁死那试图挣出的哀嚎。只有那双眼一如既往地平静，让人怀疑并非人的眸子，而是两颗玻璃珠。

吸血鬼似乎借此宣泄了些许愤怒，语调稍显平静，从他身边走入人类看不分明的黑暗中说道：“人类，高举文明，高举良善，有别于丛林中的猿猴，仰望星空，心怀道德。真是愚蠢，哪里听来的鬼话？不过是玩弄感情的败类，就算你深爱着他，他也只会把你当作谋求名誉的工具，人类总是这么卑劣自私。就是这么低级下作的东西。你却为他葬送氏族葬送自己。赎罪？你有什么罪？人类就是血族的粮食。那些无耻粗鄙狭隘的东西又如何会给你赎罪的机会。 呵呵呵，你真傻，真傻。”

“机会？”他习惯了疼痛，这对于吸血鬼猎人而言是必须的，用嘶哑的嗓子低声道：“死在你们獠牙下的人类，可有过机会？”

“无足轻重的人类罢了。”对方的回答如此干脆，令他不禁笑了起来，即便牵扯着伤处，他仍旧罔顾疼痛地大笑。

大笑之后，他垂下头颅，这是苏醒后的第一次：“人类罢了，吸血鬼罢了。你只说对了一点，她真的很愚蠢！那些妄想，那些空谈，根本不可能实现！人类尚且不能理解彼此，尚且敌对，尚且战争，更何况人与吸血鬼。”

“她爱你。”这声音冰冷。

“我爱人类。”他的回复更冷。

“呵。”冷笑溢出吸血鬼的唇边，而后是诅咒似的低语：“很快就不再爱了。”

他抬起头，死死地瞪视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声音依旧平稳，可沙哑中似乎藏着紧张：“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你不怕死一样。你自以为是人类的英雄，你要死，死将成就你。”黑暗里传来的声音没有沾染任何情绪，像是死水表面毫无生气的褶皱，缓慢地向他移动：“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该死，但死太廉价，我怎么会让你这么死了？不不不，我要改变你，你不给我姐姐变成人类的机会，但我给你机会，给你变成吸血鬼的机会！我要让你饱尝人血，让你被你的同族憎恶。我要你自己亲手摧毁你自己的一切，就像你摧毁我姐姐的一切那样。”直到距离近到足以让他的眼睛看见吸血鬼的神情，那壳子似的面孔让这无畏的吸血鬼猎人轻微但确实地战栗了。

“你……”他试图说些什么，旋即却又放弃了，只是盯着那吸血鬼逼近的身影绷紧脸颊。

一双手搭在肩上，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那浸入的冰冷，即便竭力掩饰，他的呼吸依旧粗重了几分。被道道绳索束缚，无力反抗，即便能够自由行动，失去了装备的猎人，也不过是除了螯的螃蟹，吸血鬼的强大，他再清楚不过。

吸血鬼将身子压上他的胸膛，柔软的触感却带来阵阵寒意。他想起那次相拥――冷吗？她问。你的心是热的。他答。原以为会更警惕些，可拥她入怀时竟如此放松，拜此所赐，演出很成功。

“我感觉到了，你的恐惧。”吸血鬼耳语，他冷哼一声，却换来快意的嘲笑。

“好了，迎接你的新生吧，如此卑劣的人类，竟能成为血族，你应该感谢我对你的憎恨。”吸血鬼低语后，将脸凑向他的颈部，首先碰触皮肤的是湿冷的嘴唇，随即是锐利的獠牙。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阖上显露出少许动摇的眼，口中吐出的言语，似说予吸血鬼，又像是说予自己：“人类不会屈服于夜色中潜藏的鬼魅，你尽可以毁灭我，但黎明必将到来，那些梦魇，也会随黑夜落幕，而这是你无力摧毁的，胜利与荣耀，属于人类。”

“哦？是吗？”吸血鬼移开脸颊，发出一声嗤笑：“区区人类，我们不过是把你们当做牲畜。我会毁灭人类的，而你，就是我的马前卒。”说完，吸血鬼的獠牙便刺入了他的脖子，酥麻的快感蔓延开来。

他清楚这和美丽的外表一样，是吸血鬼为了更好地捕食猎物而具有的能力，消减猎物的抵抗心，甚至具有成瘾性，血奴便是因此而出现的可悲之物，对人类灵魂的最大亵渎。事实上抵抗是没有意义的，结果并不会因此改变，不如主动享受这种令人愉悦的感觉，可他却用意志构筑高墙，违背本能地抗拒，那是身为吸血鬼猎人最后的尊严。他因此拒绝了她，此刻如果就这么屈服，对她实在是太过……“呵。”他不禁一笑，自嘲又想些荒唐的东西。

“哦？怎么？堂堂血族猎人也要屈服于吸血鬼的獠牙了吗？”吸血鬼闻声抬头，讥讽地看着他。

“只是想到些可笑的事情罢了。”他不加掩饰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温柔。

“哦，你……”吸血鬼正要说些什么，话语却突然中断，无力地从他身上滑落。“你……你血里有什么？”吸血鬼瘫倒于地，挣扎着问道，声音显得如此虚弱，却依旧流露出深切的惊怒。

“哦？到时候了吗。”不正常的疲乏自体内扩散，因遇袭后的昏迷他无从估量时间，能在对方吸食血液后发作可谓侥天之幸。

“你……做了……什么？”吸血鬼又一次发问，听得出更为浓郁的衰弱。

他笑了笑，此刻牵动面部肌肉都变得困难。“我知道……”喘了口气才接着道：“你有多恨我。”疲惫又一次打断了话语，他不得不再一次调集力量：“因此……我开始服用一种药物……”至此再难维续。吸血鬼不均匀的呼吸证明着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可也终究归于一声喘息。

那是委托身为炼金师的朋友炼制的药物，对方震惊的表情是如此难得，以至于记忆犹新。这一药物具有强烈的毒性，且不会随各项生理活动排出体外，蛰伏于血液之中，需要专门的抑制剂定期压制，即便如此，一月之后服用者仍旧必死无疑，就算是吸血鬼。也真难为那人能做出这种东西。他曾用爱作饵，杀死了那名女子，如今又以恨为饵，杀死她的妹妹。英雄，他不是那种伟光正的东西，他是猎人，只是猎人。

与身体渐渐衰弱不同，视线却慢慢明晰起来，他终于得见所处之地的全貌。这是一间石砖封死的长方形房间，吸血鬼所在的方向上，一扇铁铸的门紧闭着，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倒适合作为墓地。

死前终究还是成了吸血鬼。令他吃惊的是，失落比想象中来得少。是了，也不必欺骗自己了，这都是她的缘故。“对不起……”他居然挤出了这一话语，令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微笑。双眼不做挣扎地阖上，没什么好留恋的了。